“原來是兩個流民，不過好在口齒還算伶俐。”石越把劍收回鞘中，頭不擡眼不睜的說道：“流民正好配流亡在外的皇帝。現在連太監也死光了，那就由你們攙扶著皇帝上車，一起回鄴城吧。”

李春風和袁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居然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。於是驚魂甫定的互相倚靠著站起身來。李春風感到自己的腳都軟了，幾乎邁不開腿。袁簡站起來也是一個趔趄，晃了幾晃。

他倆伸手去攙扶坐在地上，抱著嵇紹的屍首哀哭不停的司馬衷。李春風滿眼所見，全是一片血汙，頓覺一陣眼暈，胃中一陣翻騰。

袁簡看到嵇紹的慘狀，於心不忍，沖石越說道：“大將軍，嵇侍中是各為其主才殺身成仁的。還望大將軍可憐見，替他收殮了吧。”

石越哈哈大笑道：“好一個各為其主，沒想到你還有些見地。我也不會去為難一個死人，不會與一個亡魂計較。好吧，就依你所說收殮了他。這個好兒，讓嵇紹念著你即可，我石越不需要。”

“多謝大將軍！”袁簡拱手作揖道謝道：“另外陛下臉上的箭傷要及時診治方好，血流的太多，只怕會有性命之虞。”

“你倒要求的多。”石越瞥了一眼司馬衷，不屑道：“現在還死不了。你倆扶皇帝，還乘方才的禦輦返回鄴城，找禦醫診治去吧。”說罷挎劍揚長而去。

有兩個兵士過來，把嵇紹的屍身搬到了一邊放定，旁邊的兵士便呼喝著他倆快扶司馬衷起身。這時的司馬衷已是涕淚交流，臉上的淚水血水已分不清了。

李春風和袁簡一邊一個，架著他的胳膊，半拖半扶的從草叢中鉆了出來。後面的士兵也拖拽著嵇紹的屍身，一起出來了。

他們倆齊齊回頭去看，觸目所及的是躺在地上的嵇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，以及濺滿血汙的衣衫。

李春風不無感慨的說了句：“對不起！剛才是我見死不救，請原諒我也是身不由己。因為歷史和命運已無法改變。再見，嵇紹！”

他扭過頭來，繼續扶著司馬衷前行，卻不知為何，感到臉上癢癢的，於是伸出手去觸碰，才發現那竟是不自覺間淌下的淚水。他吸了吸鼻子，把臉仰起來，不想讓它再掉下來。

那邊的袁簡悶悶的開了口：“剛才那麽緊急的情況，石越的劍都指著鼻子了，你幹嘛不掏羅盤一起穿走？”

“尼瑪！”李春風頓時氣得臉都綠了，嚷道：“摁著我，不讓我往外掏羅盤的是你；事後諸葛亮，讓我掏羅盤逃走的也是你。剛才驚險的過山車場面一過，你就跟我說這個？你還是人嗎？馬後炮也沒有你這樣的。剛才小命兒差點搭上，你這就是標準的坑爹！”

袁簡這次也不反駁，只嘆了口氣道：“我矛盾著呢。當時就怕把他們全帶走，也不知這麽個小羅盤能不能承載住這麽多的人。再說穿到哪兒也說不準，也不知誰會先醒來，萬一是石越那小子先醒來，非一劍先結果了咱倆不可，到時候那可真要做糊塗鬼了。不掏羅盤呢，說不定還有一線活下去的生機，就像現在這樣。只不過就是可惜嵇紹了，但或許這真的就是他的命運，歷史不容更改。”

“現在還說這些沒用的幹嘛？省點力氣吧。”李春風沒好氣的頂了他一句。

“我回去也好好翻閱一下這一段。”袁簡沈重的低頭說道：“看來歷史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，無人可以更改。嵇紹在這一段必死無疑，看來任誰也救不了他。誰會死，誰不會死，都寫得明明白白。在這一段，沒有出現我們倆的影子，因此我們就不會死。所以說學好歷史有多重要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“行吧，行吧。”李春風現在的思緒很亂，不耐煩的答道：“你是老師，你怎麽說都對。看著嵇紹那樣都見死不救，你這次枉為師表。”

“不是我不救。”袁簡急忙解釋道：“每段歷史，每一個事件，都是個體案例。人只是每個事件的過客，並不起主導作用。是事成就了人，而不是人成就了事，也或許就是事在人為吧。我不是心狠，你長大些或許就明白辯證法的奧妙之處了。嵇紹在這一歷史橋段裏完成了他的使命，歷史才得以進一步前進。如果我們當時把他們都帶走，那麽歷史走向就完全會更改。”

李春風不再做聲，只是默默走著。他們很快來到嵇紹攙扶著司馬衷翻爬過來的矮墻處。剛才與嵇紹的初見，仿佛就在眼前，李春風不覺又一陣鼻酸。他先跨過矮墻，在墻那邊伸手去拉司馬衷，袁簡在後面推著。

司馬衷卻觸景生情般，遲遲不跨過那矮墻，還一個勁的往後縮，目光渙散，哭哭啼啼的說道：“我不回去，我要去找嵇侍中。”說罷轉身欲走，被袁簡一把逮住。

“陛下，嵇侍中在前面的車中等你呢。”袁簡用手一指遠處停著的豪華車駕，輕聲說道。

“果真？”司馬衷大張著嘴，口涎也流了出來，定定的望著袁簡問道。

“是的，我們快走吧，去找嵇侍中。”袁簡說完，給李春風使了個眼色，於是兩人共同使力一推一拉間，把司馬衷拖過了矮墻。

誰知司馬衷的腳一落地，卻“哎喲”一聲的崴了。沒辦法，他倆只好把司馬衷的兩手各搭在他們的肩膀上，拖拽著他，一瘸一拐的朝四周一片狼藉的黑色大車走去。

李春風看到那麽多屍體層層疊疊的鋪滿地面，又是一陣眼暈，口中突然泛起一陣酸水。他努力往下咽著口水，說道：“袁老師，你說咱倆何必再在這兒活受罪呢？把這皇帝往車上安頓好，旁邊也沒人看著了，咱們快穿走吧。此時不穿，更待何時？”

“你有始有終行嗎？”袁簡打斷他的話：“剛才你還教訓我說，對嵇紹見死不救。嵇紹是怎麽死的？還不是他的忠君思想，讓他誓死保衛他的君主，才丟了寶貴的性命嗎？他的願望就是，保得司馬衷的周全。如果這時棄司馬衷於不顧，那才是對嵇紹最大的見死不救，他的死也就是白死了，他的忠義之情也就付之東流了。所以讓司馬衷回朝，保得他的平安，就是咱倆現在最應該做的，才對得起剛才嵇紹對咱倆的托付，這才是對嵇紹最好的回報。一切停當後，再走不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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